大名鼎鼎的台湾辜氏掌门人,在水泥业守正又出奇。
辜成允先生比约定见面的时间早到了20分钟,他选择了一张低矮的单人沙发坐下,一脸谦虚的微笑。
这位台泥集团(下称“台泥”)董事长于1954年出生于台湾地区的百年工商世家,年过花甲却身心都相当年轻。他透露在大学时念的是电脑和会计,早年就对信息化很感兴趣,平常也喜欢买一些新科技的小玩意。
台泥近年来开发了一整套精细的信息化管理系统,管理层在台湾通过手机APP即可随时查看中国大陆各个厂区的运营情况,甚至能透过预警信息避免被客户围标与绑标。辜成允笑言,通常在一个传统的公司进行信息化改造会遇到不少阻碍,“但在我们公司阻碍不太大,因为是我在推行,信息化成功的第一关键就是决策者的支持”。
台泥在辜成允治下10多年,经历父兄去世、裁员减债、投资大陆、商业转型等一系列变化,始终坚持改革创新,顺势而为。环保服务商、美容产品研发、物联网、电商平台……这些标签似乎都与传统水泥企业相去甚远,但却是台泥正在大力推进的事情。
“台泥是把笨重的东西变得轻盈了,这样比较容易转身。”6月中旬,辜成允在接受《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称《21CBR》)记者专访时如此总结。
转型之路
2003年辜成允接手台泥的时候,台泥仍带着旧日的荣光,在台湾地区水泥市场占据50%以上的市场份额,集团的业务还涵盖了电力、环保、物流、化工、电信、有线电视等多个范畴。
不过,辜成允的哥哥辜启允此前过度投资,给企业留下了千亿新台币的庞大负债。而辜启允2001年突然因病去世,其父亲辜振甫当时也已届85岁高龄,身为家中次子的辜成允临危受命被推上家族企业接班人的位置。少主如何中兴家业?辜成允不得不展开铁血改革,大刀阔斧精简团队,出售了部分业务以减债,重新聚焦于水泥主业。
辜振甫不仅是一名成功的商人,更是两岸“九二共识”的重要推手,1993年辜振甫以海峡交流基金会董事长的身份,与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汪道涵在新加坡正式举行第一次“汪辜会谈”,成为两岸关系发展的重要里程碑。不过,台泥也因为辜振甫的海基会董事长身份而一度避嫌没有在大陆投资设厂。
时移世易,辜成允接班之后,在商言商,力排众议投资大陆。台泥于2004年开始在广东英德和广西贵港设厂,共计8条生产线,总投资约新台币265亿元,随后又通过新建和并购,形成覆盖广东、广西、云南、贵州、重庆、四川、江苏及辽宁的生产基地,使台泥的总产能突破7000万吨,成为中国大陆水泥行业的熟料产能十强企业。
不过,2015年大陆水泥行业经历前所未有的波动,需求疲弱、激烈的价格战等因素令水泥的平均售价跌至10年新低。中央政府也开展多项措施,旨在淘汰高污染效率低的水泥厂并解决产能过剩问题,预期2016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加快,会出台更多措施。
对于老牌水泥企业台泥来说,大陆业务的转型势在必行。
辜成允表示,台泥将从三个方面应对大陆水泥市场的“新常态”:其一是依靠“互联网+”的信息化,在现有产能和现有工厂里增加营运绩效。比如在2015年底推出电商平台,客户可透过移动应用程序在该平台订购产品,短短两个月内,华南地区90%的客户采用该移动应用程序订购产品。其二,台泥此前制定的五年规划目标,是到2016年年底希望在大陆的产能发展到1亿吨的规模。而现在发现追求产能不切实际,所以长远来看,台泥仍希望能够做到1亿吨,但不会以今年年底作为达成目标的期限。
环保价值链
辜成允说,其实台泥早年已经历过市场的剧烈变动,台湾地区的水泥业在高峰时期的年产量曾经达到2400多万吨,现在只有1250万吨,等于产能过剩50%。但是台湾地区的水泥企业近年来各寻出路:台泥往环保方面发展,另外有些水泥公司转而发展房地产,有些则发展新建材,有些选择转型做物流,各自精彩。
事实上,当辜成允刚刚成为接班人时,并没有想到日后台泥会成为台湾地区最大的环保服务商。
当时报纸用很大的标题说水泥业是高污染企业,辜成允马上跑去找辜振甫,提议要不要发新闻稿或开记者会,说明台泥已经不是大家刻板印象中的污染大户了。
“但我父亲说不要,大家之所以会那样误会,就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辜成允回忆道,当时父亲告诉他,台泥要成为环保模范生,才能扭转社会的误解。后来台泥也在转型发展的过程中一直思考,如何让环保服务真正为企业增值而非成为外部成本。
目前,台泥旗下的苏澳水泥厂是新竹科学园区最主要的废弃物处理商,晶圆厂、面板厂产生的各类废溶剂、废水、污泥等废弃物,都经由台泥在生产水泥的过程中有效处理掉。而且,现在台湾地区约20%的生活垃圾也由台泥旗下的垃圾焚烧厂处理。
辜成允说,台泥已经从一个水泥企业延伸出一系列服务,创造一条“绿色环保价值链”:如果把垃圾处理厂跟水泥厂建在一起,在垃圾焚烧发电与水处理过程中产生的重金属部分拿去给水泥厂用,产生的二恶英可以由水泥窑处理,把废弃物变成下一个生产阶段的资源。最后,经过粉尘的处理脱硫、脱硝只剩下二氧化碳。
而台泥旗下位于花莲的和平厂,可以把水泥厂排放的二氧化碳收集起来作为养殖藻类的原料,并培养提炼微藻中的虾红素,用于生产护肤品,这项技术于2014年获得了拥有“科技产业奥斯卡”之称的美国百大科技研发奖,商业前景相当乐观。另外,和平厂还培养另外一种脂肪含量超过50%的藻类,可以放到水泥窑燃烧,代替部分燃料以降低用煤量,这样可以让二氧化碳在水泥厂的能源系统中循环而无需对外排放。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事实上现在虾红素商品化的程度也并不是特别高,但是至少为了未来我们敢做这个梦,愿意做尝试。”辜成允说。
21CBR:2015年水泥行业面临重重挑战,台泥国际去年的营收数据也不太理想。台泥在大陆的发展目标和经营策略会做出哪些调整?
辜成允:应对大陆的转型升级,我们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把信息化跟精细化做好,提升获利的可能。我们在大陆现在只有一个新厂在建设,此外如果找到适当的机会,还是会利用重组与整并的方式来扩张而不会再盖新厂。
以台泥国际的数据来看,我们跟大陆获利能力最优的水泥公司相差不大。但是去年的数据以及今年第一季的数据之所以是亏损的,一个很大的因素是汇率的损失,人民币去年第三季度起大幅贬值,台泥国际的业务交易主要以人民币进行,而大部分的银行借贷却以美元计息,因此产生了汇兑亏损,我们在这段时间也积极调整财务结构,做一些对冲。
21CBR:台泥计划在大中华区以外的新兴市场筹建水泥厂,比如印度,这是台泥在水泥本业的全新布局。具体选址和海外发展计划进展顺利吗?
辜成允:这个正在规划中,今年我们会对印度做一些调研。从“一带一路”走出去的观念来看,不管是从海上丝绸之路还是从中亚走出去,沿途还是有很多国家或者市场是适合发展的。我的看法是,需要想办法平衡整个布局的风险,如果我们在大陆有1亿吨的规模,那么我们需要另外一个同样规模的新市场。台湾的水泥年产量有1000多万吨,但是东南亚国家或者一些中亚国家的市场容量并不是特别高。所以我们是在战略上把印度纳入考量,了解其水泥的需求量。
21CBR:日本富士胶片在转型过程中发现了与胶原蛋白相关的提取技术,并进军护肤品领域。台泥在环保技术研发过程中提取虾红素,与富士的经历有点类似。目前虾红素商业化量产的困难主要是什么?
辜成允:跟富士胶片类似的还有日本的三得利公司,在做啤酒的过程中间延伸出很多生物科技产品,它们是我们学习的对象。
虾红素量产本身没有技术问题,而且在生产的工艺上还有几个专利技术受到保护。我们现在比较不确定的是虾红素的市场,因为跟水泥销售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正在台湾地区和大陆做深入的市场调研。
我们知道市场需求是相当大的,但是台泥如何切入,需要思考战略上怎么做:市场上到底是需要虾红素这种中间产品,还是最终形态的产品?我们是提供虾红素原料给其他企业,还是要做成面膜面霜等产品?卖水泥的人跑去卖面膜总好像有点格格不入。我们最近做了一些试用品,计划去参加一些生技美容品展览,去试探一下市场反应,然后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21CBR:在德国和日本,水泥厂的收入除了水泥之外,其实大部分来自于废弃物的处理。在您的设想里,上述两者的收入在台泥整体营收里的占比要达到什么水平,才是理想状态?
辜成允:废弃物处理的获利是很高的,但是营业额并不一定很大。所以有时候不能用传统的企业投资规模来看待这个问题。水泥业本身需要非常大的投资,要看长期的回报,而水泥业的销售成本是相对比较低的。
在开始做环保服务的时候,它的投资即资本支出是相对较低的,劳务收益也不一定很高,但获利却很高。以苏澳水泥厂为例,一年的获利中大概有三成来自于环保服务,但基本上没有太高的资本支出成本,也没有特别增加劳务人力费用。所以如果只在环保价值链的延伸里,看营收或者获利占多少比例,那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数字。